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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 Wagner)——作为“欧洲音乐史上最具争议的人物”,今年5月22日是他200周年诞辰——笔下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剧中男女主人公借助一种魔汤坠入了爱欲之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是欧洲仅次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传说,这部折射了瓦格纳本人与马蒂尔德恋情的剧作,被很多研究者推荐为了解、探究瓦格纳的起点。这种魔汤到底有多神奇,可以让一个生活上的非道德论者、政治上的自由主义者、哲学上的虚无主义者、艺术上的浪漫主义者,打开自己情感的大门?
在魔汤的催化之下,瓦格纳心中隐匿的欲望之花迎风怒放:“啊,赞美你,魔汤!赞美你,琼浆!我赞美你的法力,庄严而高尚!它穿过死神之门,流进我的心房。放纵而宽广,贴紧我的胸膛。我仿佛在梦寐中苏醒,来到夜幕下的神奇天堂。(特里斯坦咏叹调)”这种魔汤的配方,瓦格纳没有告诉我们,但克劳迪娅·米勒-埃贝林和克里斯蒂安·拉奇在《伊索尔德的魔汤——春药的文化史》中,试图通过对各文明地域有关资料的深入研究和科学比较,寻找那种几乎存在于每个时代和每种文明中的神奇物品——促进和提升性爱欢愉的秘方、魔汤和法术。
杰克·马戈利斯(Jack S. Margolis)和理查德·克洛菲纳(Richard Clorfene)在《野草园》中说:人类有史以来就渴求两个问题的答案,“生命的意义和目的是什么?”“催欲的良药又在何方?”这一观点,颇为契合孔老夫子的食色之说。古印度人认为大麻和曼陀罗的混合物具备神效,中国人认为参类植物来自天国,古埃及人通过在寺庙祭酒仪式上饮用一种用石榴作为原料的斯黛赫酒(SDH)而让自己陷入癫狂,古希腊神话中用薄荷、榅桲和石榴制成的媚药可以激发热情,纵情声色的罗马人则使用山羊和狼的睾丸、骨髓和干枯的人肝以及几种毒草制造爱浆,阿拉伯人用红门兰根茎、面粉、调味品和蜂蜜调制魔汤,安地列斯群岛上的人们则把一种大戟类属的植物“石纹木”的树皮奉为神物,充斥着大量致幻植物的新大陆,则让哈佛大学植物博古馆馆长理查德·埃文斯·舒尔特斯(Richard Evans Schultes)感慨“必须设法解释这个奇怪的矛盾现象的文化背景”……
作者附录的长达24页的“催欲类植物一览表”,让我们相信,成百上千种植物、动物和矿物,在人类历史上都曾作为性爱刺激品、欢愉提升素、催欲药剂和性爱奇药以及魔法护身符被人们加以使用。人们通过实验证明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人类的意识是可以通过不同的物质有目的地加以改变(精神类药物)、扩展(迷幻类药物)或者暂停(麻醉类药物)的。但就像那句“我之蜜糖、彼之砒霜”的谚语所揭示的,不同的人对同一种药物显然不会具备完全相同的反应。正如作者指出的,在琳琅满目的名录中,核心的问题并不是“哪种催欲药最佳”,而是“某些物质是如何通过广泛使用而变成催欲药的”。只有正确的态度和文化的视觉,才有可能赋予一种植物以神奇的力量。
而这,与一个民族或者一种文明的传统息息相关。赞比亚恩科亚族的例子,颇有说服力。如果一个恩科亚族男子对没有任何权利的妻子随意打骂虐待,那么女人的药物和尖嘴利牙就是对付他们的最可怕的武器,恩科亚的女人混合各种药材暗地或公开送给男人,目的就是让男人变成她们的奴隶,让他听从命令,不许触碰其他女人。如果恩科亚女人对她丈夫的出轨以及酗酒和妒忌感到厌烦,那么她就会用当地人称为“飘飘蝴蝶”的翅膀、疯狗的心脏和坟旁树的根茎,制成粉末,让她所恨之人吃下,等待他精神失常,也就有了离婚的正当理由。这个案例,相当清楚地反映了这个民族的社会结构状况——那里的法规给男人以自由,妇女只能绝对服从,因此妇女们就必须借用植物和动物的力量,来弥补女权的发展,以制衡无法无天的男人们。
是的,必须有某一股力量来平衡另一股力量,才能达成这个世界的能量守恒。很多人既然能发现如此之多具备催欲功能的植物、动物和矿物,就必然会有另外一些人——比如修女、比如禁欲主义者——寻找足以抑制欲望的物品,恰如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所说,“每一代人都曾经历过各种可以想象的暂时或彻底制欲的时尚。”在欧洲历史上,可以冷却发热的身体、导致冷漠的河马碎皮或者青蛙粉末,都曾作为制欲药被使用过。
阅读这本著作之前,我一度颇为担心里面的配方被盗用,但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原材料,担心消去一大半——以1519年吉罗拉默·佛兰戈(Giroramo Falengo)的配方为例,一服好的催欲药应该包含有墓地黑土、蟾蜍毒汁、被绞盗贼的肉、毛驴的肺、盲婴的血、公牛的胆、重复挖掘出来的尸体的肉——谁真有兴趣去照方抓药,即便药抓到了,兴致也基本没了。
作者通过不厌其烦的民族学实地考察,让我们相信,在书斋学者们道貌岸然的人类学或民族学书籍之外,这些催欲药物、爱情魔汤和性爱法术,深深地植根于每一个民族和每一种文明的血脉。符合要求的正史之外,必然有符合事实的野史,这固然是毋庸置疑的,但两位作者似乎陷入了对各种植物、动物和矿物过于细致繁琐的考察,以至于没有足够的篇幅与精力来阐释这些物品的文化与社会价值,即便有所涉及,也总有隔靴搔痒之感,对于一本以“文化史”命名的著作,这多少还是有点让人遗憾的。